2007年6月19日

過去、今日與未來的月亮─金鎖記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完─完不了了。」─出自〈金鎖記〉

宿命無限輪迴,男人重複著男人的命,女人跟隨著女人的命,跳不出如影隨形的寂寥月亮。當然這裡是說女人的命,油麻菜籽般的遮掩,如廖輝英寫出女人在傳統與現代的重疊,蔡素芬的女人從鹽田到臺大校園,朱少麟的女人徘迴在雙性慾求裡,無論女人往哪裡走,是選擇廚房還是商場,總有婚戀的痕跡。蕭颯所面對的外遇議題,李昂故事中的婚姻悲劇,袁瓊瓊對賢女的透徹,蕭麗紅的婦道迷思,蘇偉貞的女身呢喃,周芬伶的父權刑軀,這些故事似乎沒有一個屬於公主與王子的幸福故事,這些女人總是浸在無形之改中。 

若是記得Nicole Kidman飾演的吳爾芙,慢慢走入水中讓自己溺斃的畫面,或是記得Julianne Moore坐在廁所中的眼神,其實就可當作〈金鎖記〉社會層面的畫面呈面。 

〈金鎖記〉是張愛玲膾炙人口的一篇短篇小說,〈紅玫瑰與白玫瑰〉、〈傾城之戀〉相較之下較沒有所謂的張力,也許〈紅玫瑰與白玫瑰〉是張愛玲描寫男人遊戲紅塵心態最傑出的一篇,也許〈傾城之戀〉是刻畫兩性間矜持與情慾綻然最傳神的一篇,但是兩篇與〈金鎖記〉的角色一比,佟振保、白流蘇也只是平凡人間的平凡人等,七情六慾一切隨著軌道行走,很像人,像個真人。 

很多評論家試圖解析張愛玲寫曹七巧的動機,究竟是海派作家內看到的女性主義硝煙升起?還是個紅樓後繼融入時代的家族模仿?看張健、水晶的評析,鎖住七巧的階級、傳統的家長,於是曹七巧的眼淚、曹七巧的年歲、曹七巧的情性,都越來越不像人,女性讀者很難不同情七巧,男性讀者很難不討厭七巧。 

耳熟能詳的〈半生緣〉,或是其他篇章,男人總是風流倜儻、玩世不恭、用情不專、紈褲子弟,舉凡花心、外遇、強暴、壓榨到抽鴉片、賭錢、揮霍家財的惡習,在張愛玲的故事裡,這樣的男人佔去多數,習慣寫男人的惡,偷偷的放入一篇〈金鎖記〉專寫女人的惡,曹七巧的惡雖有原由,同情卻難。七巧嫁給得了軟骨症的丈夫,在夫家三個兄弟妯娌間左右逢迎,目的不由分說是因為貧與錢,直到自己與兒女與夫家分家,她用夫家待她的方式對媳婦芝壽、女兒長安,芝壽與妾的爭寵似乎象徵家族的鬼魂,女兒長安與世舫的情意終斷宛如七巧與季澤的情絲宛曲,七巧是長安,七巧也是芝壽,一如The Hours不同時代的三個女性,The Hours是Mrs. Dalloway串起的,連接起〈金鎖記〉的是女性命運,七巧的「瘋女」形象跨世代,一個自返因果的不甘女人,「平扁而尖利的喉嚨」是為了製造自娛的傷痕。

張愛玲看到的月亮、看到的上海,正如「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點悽涼」,張愛玲可能會朝來人吐一口菸、看也不看一眼的走過,可以避人,讓來人化作煙霧中,她的步子卻是躲不過那時女人的共同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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