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9月30日

色戒─戀愛的男人與女人

(此篇文章牽涉電影內容與片段,未觀賞者、不喜此類電影者慎入,謝謝) 

有次討論課,文本選擇張愛玲的〈金鎖記〉與〈傾城之戀〉,〈金鎖記〉將女人鎖圓與不圓的情鎖裡,在悲懷中翻跌;〈傾城之戀〉藉戰亂全情緣,是張愛玲小說中少見的喜劇收場。那次討論有同學炮火直擊〈金鎖記〉中國男性對待女性的不平等、附屬性,也有同學圍繞在張愛玲睥睨世態的傲氣,我讀過的作品很少,只能就文本的文字遊戲打轉,多數同學一如往常不發話,過多的空白顯示一個問題,其實我們不太懂張愛玲,也抓不住張愛玲。

  

趁著難得的假日看院線片「色戒」,在文本分析課中從未把這篇拿出來討論,連提都沒提到,〈金鎖記〉、〈傾城之戀〉、〈紅玫瑰與白玫瑰〉、〈花凋〉、〈第一爐香〉皆被拿來對照,更不乏論《怨女》、《赤地之戀》、《半生緣》,或是結合《紅樓夢魘》與「紅迷」形象,張愛玲的作品很難定型。「色戒」在《惘然記》只是一小篇,如果李安不提,張愛玲其他作品的鋒頭穩健、筆力滲紙,「色戒」絕非對手。就角色而言,張愛玲寫出太多典型,王佳芝、易先生形象模模糊糊,抓不住個形體,李安為之上色,可謂功臣。

  

看李安的電影總有驚佩,李安的選角精練,湯唯、梁朝偉皆是首選,王力宏的表現雖在兩人之下,脫下偶像包袱到也精采,所以說「色戒」的前置作業絕對讓人嘆為觀止,尤其是湯唯飾演的王佳芝身上,可看到李安為導演的絕對奉心。片中湯唯與梁朝偉第二場床戲時,露出了湯唯的腋毛,震撼力不下於兩人的其他體毛,然後在一場湯唯唱天涯歌女的戲碼中,湯唯舉手投足又現了腋毛,這絕非失誤,女人穿衣剔除腋毛的禮貌,在那時候絕非每個女人、男人都在意。

  

王佳芝從學生蛻變為特務,三年前因易先生(梁朝偉飾演)遠走上海,與同學性愛練習幾乎摧毀了她,小說更為透徹,寫到王佳芝害怕因此得性病,然而這個無效的練習也毀滅她與鄺裕民(王力宏飾演)竄起的愛苗,三年後,兩人都變了,鄺裕民不再只是個單純熱血的青年,再次找上王佳芝,為當初那場未完的戲。化身為麥太太的王佳芝,與易先生做愛的片段被炒作的沸沸揚揚,大家都在猜湯唯和梁朝偉是真來還是假做、李安的中年危機是怎麼了,這番猜測實屬無聊。這三段性愛場面,其實要說露骨也絕不是許多洋片的對手,然而就華人而言,湯唯、梁朝偉都演到底限去了,幾場情慾戲雖是肢體交纏、呻吟交錯,卻有層層漸進的儀式。第一場性愛湯唯是奴僕,梁朝偉的粗暴、虐打都顯示他還是個無情逼供、四方遊走成謎的漢奸頭子,湯唯被性虐後卻牽一絲微笑,這是她第一次讓梁朝偉鑽到身體裡去,也是原著中提到那段未成的「目的」。第二段兩人的肢體碰觸非常直接、變化數種,在主控地位的梁朝偉,讓湯唯近身,看出梁朝偉的動搖。第三段梁朝偉讓湯唯在上位,湯唯將枕頭蓋住梁朝偉的眼睛,只露出他低喊的嘴部,這是梁朝偉首次毫無防備的和湯唯上床。

  

原著裡的「到女人心裏的路通過陰道」,與電影對白「取得他的信任,不僅要讓他鑽進我的身體,更要讓他鑽進我心」做了結合,最後掏心的是梁朝偉,當梁朝偉看著湯唯唱天涯歌女時的動情,湯唯以歌示愛,梁朝偉邊抽著菸、雙眼濕潤,最後持著菸的手顫抖了,失態後趕緊將菸熄盡,梁朝偉這時才脫去了那漢奸的狡詐、壓抑、堤防,純粹是一個戀愛的男人,最後,在與湯唯試戴鑽戒時,湯唯看出梁朝偉眼中帶情,一時掙扎,他失敗了,她也毀了。

  

湯唯任務未成,搭著人力車遭封路時,她從衣領上拿出預藏的毒藥,她卻沒有服下,回想到與鄺裕民(王力宏飾演)的那一段。被捕後,遭槍決前與鄺裕民對看,鄺裕民一臉激動、湯唯卻隱隱微笑,湯唯飾演王佳芝的這個角色,與原著後來的恨不同,她愛的是誰,也許有兩人,鄺裕民可能是多的那一個。

 

  看完電影再看原著,消彌掉張愛玲特有的文字障,原著簡白親人,雖無露骨,卻也讓人惆悵一時,彷彿透著書頁看到畫面,看到那個時代、那段曾有的暗殺史實,但是又很快的消失了,被張愛玲短記的方式帶走了。 

2007年9月23日

玫瑰的性別─與性別遊戲

近日逛書店,掃倒《女教皇》這本小說再度改版,貌似花木蘭的代父從軍故事,女孩瓊安代替兄長進入修道院,卻成為九世紀的第一位女教皇,當然這個故事無鮮明根據,梵蒂岡也從未承認這段過去,但是女教皇瓊安與教皇約翰的英文名字之差,給讀者想像,一個女人如何在全是男性的神職生活中躲藏,在還未成為教皇之前,是怎麼喬裝成男人的行蹤,成為男人之後,是怎麼躲過每月一次的生理差異,這些問題建立在讀者挖掘出古代已有化妝喬扮成男性神職人員的女性,但是事實如何?讀者顯然希望看到女教皇的傳奇,梵蒂岡是唯恐歷史改寫。

  

《玫瑰的性別》也是一本不得不改變外在性別的小說,不同點在於是男人喜於穿著女性服裝,無人逼迫改變,俗稱變裝癖的角色。富豪領主洛歐伯爵撿回被丟棄的棄嬰當作洛歐伯爵的繼承者,由於他與家族需要女性嬰兒,棄嬰被取為女性名字─玫瑰,也當成女性養成。在小時後,男女的外在內在差異不大,可藉由行為、穿著削弱性別差異,但是當玫瑰日漸成長,鬍子、喉結、體型、青春期都和玫瑰小姐的形象全然不合,但是爲了富豪領主的繼承候選,玫瑰與無親屬關係的母親選擇繼續矇騙,當事實走到包不住火而爆發時,親戚用繼承性別不合順位趕走玫瑰一家,失去家產、居所與財富的玫瑰一家人在服侍過洛歐伯爵數代的忠僕照顧下,終有安心棲身之所。

  

這本小說給我的驚奇不在前述那些篇章,已有一些男性掙扎於性別的故事,他們喜愛女性穿著、慕於女性身體甚至愛上同性別的男人,《冥王星早餐》的故事繞著這個男性轉動,既幽默又感傷,所以相較之下,玫瑰的選擇只是單純的選擇:

 

我也許是男人,但「自我」是女人,我的聲音、喝茶儀態、坐姿,無一男性化,我也無法以男人之姿處理這些東西。……要變成一個男人不光光是服裝問題,我穿上男人服裝扮成男人也不是個男人。……母親說那不重要,問題是在社會性別而非生理性別。我生來是男性,但可以選擇性別角色,我有那個角色的全部行頭與武器以及處理的智慧。……現在我可以重新回到中性角色,自己決定性別。(出自214頁)

 

《玫瑰的性別》女性的裙下,可能發生在維多利亞時代,是優雅感性的故事,但是原以為這個故事可能到了尾聲,畢竟玫瑰與女人戀愛的故事也道出了,不管故事如何走下去,讀者們都已經看到玫瑰對性別的堅持,喜歡女人所以成為女人,穿著女裝、帶面紗、化妝給他高尚愉悅的生活情趣,褲裝、粗魯、刮鬍子卻給他如同羞辱的感受,不同在於他沒有將身體變成女人,而且他愛上女人。

  

就在讀者以為故事會進行到玫瑰一家走向平民不富淡足的生活,作者給讀者一場如同《達文西密碼》的解密遊戲,這無疑是故事的一大轉折,雖然有點突兀,但是這個安排卻是文字密碼的呼喚,玫瑰的母親熱衷研究民間歌謠與詩人瑪麗戴的詩篇,意外發現詩人瑪麗戴的真正身分,這個結果改變了玫瑰與其一家人的生活,很戲劇性的走向喜劇收場。

 

  玫瑰最後有沒有跟愛人結婚生子,看來是沒有,性別認同錯亂的玫瑰有沒有繼續戀愛,故事也未交代,卻從玫瑰流浪異國的堅決,他選擇繼續穿著裙子、吊帶襪跨步走,是一位自在的性別選擇者。

2007年9月16日

卓九勒伯爵:歷史與偽造

《卓九勒伯爵》延宕許久,睡眠時間吸血鬼入夢,還是楚浮電影中的僵屍型吸血鬼,在夢中被雙眼凹陷、面色清白的吸血鬼追著跑,彷彿在警告我趕快閱讀這本吸血鬼雛形的原作。根據研究,Bram Stoker的《卓九勒伯爵》並非第一本將吸血鬼賦予文字生命的作家,追根究底,吸血鬼傳說起於鄉野,只是Bram Stoker的確為卓九勒虛構出身家歷史、吸血鬼獵人等角色的創始作家。

  

吸血鬼到底是鬼還是人各有支持者,有人認為是形似僵屍狀態的半死人,有人認為是病毒或病症,也有人認為這是宗教風俗下的謠言散佈,卻也有人認為只是歷史的危言聳聽,一如塑造哪個歷史人物善妒將人當成人彘、哪個歷史人物以處女鮮血養顏美容、哪個歷史人物吃人肉洩恨,鮮血是幻想的最佳素材。

  

1987Bram Stoker寫成《卓九勒伯爵》,以書信紀錄體交代強納生哈克、米娜哈克、露西、舒華德醫生、凡赫辛教授等主角們的留言備忘,相互交錯交代劇情。其中凡赫辛教授顯然就是電影「凡赫辛」(Van Helsing)的靈感來源,休傑克曼所飾演的吸血鬼獵捕專家和原著的凡赫辛教授相差甚多。凡赫辛教授在原著裡是靈魂人物,因為露西小姐被吸血鬼襲擊,凡赫辛教授被邀來急救處理露西小姐的健康狀況,在露西死後,米娜哈克又不幸被卓九勒染指,這位來自荷蘭身兼醫生、風俗學、教授、勇士的老教授,遂帶領著強納生哈克、米娜哈克、舒華德醫生、葛德明爵爺、墨利斯先生等人多次突擊白天不能自由活動的伯爵,最後戳入卓九勒的心臟,讓原先眼神帶著復仇之火的紅眼與死白面孔恢復祥和之容,卓九勒伯爵最後消為塵埃,不能繼續興風作浪。在此書中,卓九勒的來無影去無蹤、對狼人的駕馭能力是閱讀魅力來源,書中的美艷女吸血鬼也為電影吸血鬼妻子的原型,狼人與吸血鬼之間相互嚎呼、與吸血蝙蝠形影的緣合,似乎也是之後電影拍攝的重要素材,只是原著少了電影派強烈的情慾與鮮血,也無關之後卓九勒電影對於女性頸部胸部、處女情結的放大視角。

 

  加油添醋的歷史重心

對於卓九勒(德古拉)的傳說有好幾種,廣為人知的是一為十字軍東征時,他受詛咒成為吸血鬼,卻不能忘懷與妻子米娜間的愛情,遂等待四百年與米娜重逢,這故事在電影「吸血鬼」(Bram Stoker ’s  DraculaLove Never Dies)中略有帶出,在Bram Stoker的原著中,作者將米娜哈克冠上夫姓,是強納生哈克的妻子,刻意將作品脫離卓九勒與妻子米娜的傳說,脫離的四百年間,Bram Stoker只提到羅馬尼亞歷史的外一章。

  

第二種說法即是羅馬尼亞公國大公卓九勒(德古拉)在鄂圖曼土耳其君士坦丁堡作為人質六年,對於鄂圖曼土耳其心懷怨恨,後來他在土耳其蘇丹的支持下,奪回政權,施展嚴刑峻罰,成為羅馬尼亞英雄人物,卻招來惡評,也成為鄂圖曼土耳其邪惡首腦,最後在戰役中身亡。被妖魔化的歷史卓九勒,在Elizabeth Kostova的《歷史學家》這部小說中被塑造為一位吸取鮮血、氣質優雅、身分高尚的藏書家,著重在於他與土耳其間的抗戰與傳奇,將羅馬尼亞、保加利亞、匈牙利的東歐風土帶進小說,喜歡閱讀的女主角找尋父親、探索卓九勒傳說,發掘到卓九勒永紀錄著對書籍永保眷戀,永生不死的厭世只有閱讀、藏書為趣,卓九勒似乎以「親愛又不幸的繼承人」字條展示對人類無終無盡的欲望、有限短暫生命的提醒輕蔑。Elizabeth Kostova的卓九勒形象是以歷史、Bram Stoker的卓九勒、傳說為主,塑造一個傲臨天下的殘暴貴族傳奇。《歷史學家》提到「穿心魔伏拉德的殘酷雖然駭人聽聞,但他當然不是吸血鬼」,證明作者是將歷史角度與傳說結合,事實上,卓九勒的圖書館或是普遍大眾閱讀的多數圖書,史家筆法的累積物仍是口說言談,這樣的歷史是畏懼、聽說堆積而成的,這樣的歷史可信不可信?或者讀者只是讀自己想要讀的歷史。

 

  仿紀錄與偽實錄

Bram Stoker的《卓九勒伯爵》的信件體將卓九勒、強納生哈克、米娜哈克、露西、舒華德醫生、凡赫辛教授串聯起來,其中沒有卓九勒的發言立場,皆為強納生哈克、米娜哈克、露西、舒華德醫生、凡赫辛教授等人對卓九勒的畏懼,唯有米娜哈克這位曾經被吸血的角色透過催眠「看到」卓九勒的所視,卓九勒邪惡、貪婪、飢渴、殘暴皆由主角群釋出,歷史的角度不也是忽視主角,如同沒有發言立場的卓九勒。

  

歷史的魔物化人格可視為對恐怖的崇拜與畏懼來源,人群需要一個被醜化的恐怖形象,增加自身的正當正常性,病態、異常人種皆是腥辣素材,卓九勒對牢囚戰俘的虐待被視為病徵,暴力是嗜血的來源,施行穿心刑、活人生插木椿的殘暴力為,賜予吸血之名,之後,卓九勒與吸血鬼齊名,不只是齊名,卓九勒所代表的吸血鬼,吸血行為和性慾、力量有關,吸血鬼所要的是美麗女性年輕新鮮的血液,經由好萊塢式的電影呈現,吸血鬼必然欲求血液,被吸血的年輕女子卻也是暴露式的興奮,再次導出人群想要魔物化的形象,這些形象的塑造者卻是人群。

 

  差異的力量

有一說認為卓九勒的吸血鬼傳說是貴族文學的分支,書中以貴族、知識份子隔絕平民,無形間透露一種高高在上的俯視角度,因不同所以吸引民間;另一說是加強城鄉差距,與世隔絕的城堡領主文學,距離增加幻想,因為不同所以吸引民間。還有許許多多的猜想,不論意味著以卓九勒的形象展開對宗教的抗拒、對異教徒的扭曲,或是對有身心疾病患者的奇想,畏懼白日陽光、十字架、大蒜、聖物與喜愛鮮血、臉色蒼白,確然已成為卓九勒、吸血鬼的獨有形象。

  

Bram Stoker的《卓九勒伯爵》將狼人與吸血鬼兜在一起,書中的倫飛德是卓九勒的盟友,此書是呈現狼人與吸血鬼間的感應,因為傳說吸血鬼能變形為狼、蝙蝠等形體。有一種說法是吸血鬼是缺血患者,狼人則是多毛症,但無具體根據,但多少能顯示出民眾對於「不同」的畏懼,形似一種貶低,像是馬戲團裡的表演者,給予「異常」一些幻想,狼人與吸血鬼被歸為攻擊性的兩種。

 

  現代吸血鬼

吸血鬼故事的電影、小說、電玩、漫畫無數,安萊絲(Anne Rice)的《夜訪吸血鬼》(Interview with the Vampire)改編電影堪稱一部佳作,《吸血鬼黎斯特》、《天譴者的女王》等著作塑造出畏懼歲月、停止成長而非傳說所言嚇阻物品的吸血鬼,拉近吸血鬼與人類的距離,是關於吸血鬼的憂慮與感情,電影當然少不了帥哥型的吸血鬼。吸血鬼電影上百部,近年電影多元,吸血鬼、狼人、科學怪人紛紛出籠,吸血鬼、狼人間也開始談起異族戀愛,講究特效的好萊塢吸血鬼,性、鮮血、暴力的融合,感染另一種搖滾的詭譎感。

  

個人閱讀包括向達倫大冒險、菊地秀行的《吸血鬼獵人D》以及一堆漫畫,其中垣野內成美的《吸血姬美夕》、《吸血姬夕維》是我很喜愛的兩部作品,美型畫風、無血腥畫面又帶有神祕風情,但故事稍顯複雜。

  

雪洛琳肯揚的「暗夜獵人」系列是我近年來最感失望的作品,並非吸血鬼談起戀愛不倫不類,而是擅長羅曼史的作者還留在羅曼史的影子中。在我國小國中時,外籍作者的羅曼史相當風行,我也看了幾本古代、現代的羅曼史,情愛露骨的寫法為當時普遍書寫保守的臺灣羅曼史注入一股異色,「暗夜獵人」系列可以寫成另類羅曼史,但是加入的吸血鬼與奇幻色彩實在莫名奇妙,比起電影「決戰異世界」的吸血鬼、狼人之戀,「決戰異世界」多多少少有些突破種族藩籬的衝突,「暗夜獵人」只看到眉來眼去,不如稱吸血鬼的獸性大發。

  

吸血鬼故事如何演進變化,讀者觀眾沉迷於他們的恐怖、傳說、異常,不脫於Bram Stoker的原型,增加吸血鬼的情緒矛盾與現代元素,除此之外還能增加什麼?有作品增加異性、同性戀愛,有作品添加性、血腥、暴力,有作品融入多種怪物與傳說,增加銷售、增加票房,但是可發現讀者觀眾群包括我最著迷的還是那個謎,最初的傳說,這無疑就是Bram Stoker《卓九勒伯爵》一書的成就。

 

2007年9月12日

異常─女性寫女性

首先,這是本很厚的非推理小說,是真實事件改編而成,也是本很透徹性格的小說。如果是女性讀者,可能有段莫名奇妙的國、高中歲月,也許是站在圈內被外圈女生丟紙團的那位,也可能是站在圈外丟紙團、冷眼旁觀、不忍但是不敢阻止的女生。

  

漫畫「人生」改編成日劇後,深受好評,但是其內容實在不適合闔家觀賞,與對話宛如二十年前的「女帝」都在晚間播放,「女帝」雖然對話、情節實在很脫離現實,女主角演技也堪稱木頭第一名,觀眾眼光幾乎都投射在松田翔太上,但「女帝」劇情涉及夜生活、情色場所的酒店公關、牛郎故事,畫面多少有所限制。「人生」則是充斥高中生集體校園暴力與劣性學生行為,有富家女、好學生離開父母師長眼下的同儕霸凌,也有想攀附世家少爺小姐的無奈跟班,亦有站在圈圈裡被丟擲石頭的痛苦學生,跟很多故事一樣,劇中以女生凌虐女生的情節居多,引起無數女性觀眾共鳴,看似「人生」的情節多發生在女生身上,卻也因為「人生」走紅,讓部分男性觀眾道出:「男性圈子也不是沒有『人生』情節」的痛訴,究竟這個年齡怎麼了,走進與走出的想法差距真有這麼大?我想,桐野夏生的《異常》可以為這個年齡做一個解釋。

  

《異常》的故事主要有四個女生,以「我」為主線,妹妹「百合子」和「我」雖是日荷混血,百合子成了異常美麗的混血兒,五官突出、深遂直逼混血模特兒,而主角「我」卻是長相不佳、五官扁平的普通女生,在家庭親人視線的評比中,百合子是主角「我」的壓力來源,因為她美到可以毀滅世界,所以「我」轉向課業與人際發展,進入優等學府後,又遇到永遠不甘於下風的「和惠」、表面輕鬆暗地努力的「美鶴」,主角「我」與同學們將「和惠」視為小丑,對於她硬是力爭於進入上流社會、拼命不輸人的態度看做笑鬧劇,又與「美鶴」結成表面好友。主角「我」則是在妹妹「百合子」的外表差距、學校家境成績高低中成長,較量、忌妒、蔑視、批評是額外獲得的課外活動,看著妹妹「百合子」與生俱來對性無法抗拒的每下愈況,「和惠」忌妒美貌、智慧各自特有的百合子與美鶴,主角「我」假道德的痛批妹妹之餘,道出此書最「異常」的人種─「和惠」。

  

擅長於剖析女性心態的桐野夏生,再次把女性血淋淋的解剖,這次是把玩普遍女性無法根除的比較嫉妒,主要是針對外貌與男人,很純然的事實,卻讓人不寒而慄,尤其是「和惠」的部份。

  

女性再怎麼細心打扮保養,二十歲和四十歲還是不會一樣,皺紋會變多、體重會越來越難減、對年紀日漸敏感、全身上下被地心引力掌控、穿著打扮呈現歐巴桑狀態,然後等到停經了,開始懷疑是不是走向中性而非女人了

  

此書彰顯女性對於外表的得失心態,既想擁有花容月貌,卻又消遣有花容月貌的女人,與看待紅顏禍水、傾國傾城的旁觀角度亦同,覺得美人一定會失去什麼,因為她們一定膚淺;覺得不美的一定擁有什麼,只是世事向著美人,這個故事就以「我」、百合子、和惠三者間的角度去扭轉這個部份,美人不一定是因為美而墮落,是本性使然;不美的不一定是因為不美而落敗,而是腐敗扭曲的競爭心態。

   「和惠」的故事因為太過「異常」不能多敘述,閱讀者發毛的就是此書的成功之處,不過可以觀察「和惠」高中時代到社會生活後的差異,看看她比較的人事物,究竟是和社會體制抗衡還是縮到自己解不開的那團繩結,與社會價值觀拔河是可鼓勵的,但是眼光追著社會價值觀下的幾個人跑,不擇手段跑到自己也形同神似,「和惠」正是與自己的羨慕天使、忌妒惡魔交戰著。 

2007年9月9日

烏龜也會飛─庫德族的千年傷痛

2005年臺北詩歌節主題是「家園與世界」,當時有位1974年生於伊拉克庫德斯坦的女性詩人秋曼哈笛(Choman Hardi)應邀來臺,看到譯作,卻沒留下什麼印象。直到看到「烏龜也會飛」 (Turtles Can Fly)這部電影,才發現詩作是一種隱喻,現實非詩作。

  

「烏龜也會飛」絕非有奇趣的電影,也不是以童真看成人世界的眼神,要說那許許多多人為那同文不同種、同種不同文的民族歷史,或是糾結在血液中小分子的一丁點相似度、殖民與告別殖民戰爭的電影,電影「古巴萬歲」顯得無限可愛,如同大型廣告看板的切格瓦拉、卡斯楚圖像在哈瓦那是增加熱情與魅力;之前故宮「發現彼此國際電影裝置展」奧地利導演愛德格洪內史雷戈(Edgar Honetschlager)作品「北京假期」呈現帶著宋美齡的偶像重遊北京天安門廣場,透過導演或宋美齡的視線掃過毛澤東的頭像,以及踩著腳踏車的群眾騎向資本主義,只會覺得毛澤東平靜看待這一切,不論「當時」他們做了什麼。伊朗庫德裔導演Bahman Ghobad卻還在「現在」他們做了什麼之中繼續躊躇。

  

看伊朗庫德裔導演Bahman Ghobad的電影絕對不輕鬆,「醉馬時刻」( A Time For Drunken Horses)也是他導的作品,也可以說中東地區的電影鮮少讓觀眾感到愉快。之前觀賞亞美尼亞裔的加拿大導演Atom Egoyan(艾騰伊格言)的「A級控訴」,道出1915年「亞美尼亞大屠殺事件」悲歌,土耳其政府依然否認這段歷史,若是可以活在探究、拒絕承認都是好事,因為至少過去已經結束,然而,庫德族的流離尚未結束。

  

至今流浪於伊拉克、伊朗、土耳其、亞美尼亞、亞塞拜然等國,是一個曾經成立國家又被迫解國的族群,各國皆視為燙手山芋,族群與國際數次發動政變戰爭,海珊垮台對庫德族的影響是什麼,可能只是少一個欺負他們的壞蛋而已,而且愛插手的美國還是一位間諜。

  

伊拉克海珊政府對庫德族凌虐時有所聞,其中以1989年為報復庫德族人於兩伊戰爭的變節,施放生化武器造成5000名庫德族人死亡,百萬難民無家可歸,「烏龜也會飛」可能是延續這個故事,繼續接連庫德族人的被虐,直到海珊政府垮台為止。海珊遭處決後,此處的新聞才少了點,卻又有庫德族人不與外族通婚、庫德族少女遭家人處決的新聞。

  

電影中是一群難民,等著戰地新聞,對於天線與衛星的期待,卻帶有對禁播節目的好奇與壓抑,透過美國總統小布希的畫面和CNN新聞,不懂美語的他們從新聞中看到了什麼,族中長老要小男主角幫忙翻譯,被逼急的小男主角就說小布希總統上電視只是轉達「明天會下雨,而且會一直下雨」的國際談話,看來幽默,但是沒錯的,庫德族一直遭受槍林彈雨。

  

由於導演都是挑選庫德族人來演這部電影,只要想到因炸彈、地雷斷腿斷手的孩子都是在真實事件中的參與者,觀影過程簡直被揪住心臟般難受,彷彿告訴觀眾這些孩子在演他們的人生,所以哪需要磨演技。

 

透過電影逐漸解開小男主角一往情深的庫德族女孩亞格琳為何帶著小弟弟里加逃亡的原因,哥哥漢高夫與亞格琳原是受伊拉克迫害的庫德族人,伊拉克士兵入侵後殺死他們的父母,眾多士兵強暴亞格琳,看起來大約十歲出頭的孩子生下盲眼小小孩里加,哥哥漢高夫又因拔除地雷賣錢時被炸斷雙手。被迫成為小媽媽的亞格琳在母愛、恨意中掙扎著,多次想要殺死小小孩里加,但是里加的舅舅漢高夫護著這個孩子,透過亞格琳說這個孩子為「雜種」的堅決、盲眼里加空喊「爸爸?」的疑惑,戰爭後總有嬰兒潮,還得算進一批強暴產下的嬰兒,不一樣的是他們的爸爸無名、他們的媽媽可能還是孩子。

  

此片是用倒敘手法,亞格琳決定殺死里加、自殺前,畫面帶回伊拉克士兵強暴她時,她雙手雙腳抗拒時的抽噎聲背景,然後帶到小男主角、帶有預言能力的哥哥漢高夫潛水找里加遺體的畫面,一隻烏龜奮力往上游水的畫面陡然流過。美軍空投「一切苦難都結束」的心理戰標語有何意義,對亞格琳而言,戰爭不就是再被強暴一次、再生一次「雜種」的重新開始嗎?換了美軍又如何?

 

  
這部片除了亞格琳之外,沒有其他明顯的女性,沒有嬰兒、小孩、少女、婦女、老婦,導演的用意為何,突顯亞格琳這個孩子早熟的母性,以一人代萬人,戰爭對這些孩子的意義是什麼,不也是被迫斷肢、提起槍桿、提早目睹非自然死亡。
 

2007年9月4日

性別認同:《頭朝下》與《新夏娃的激情》

在泰國曼谷,因天氣炎熱,多數旅客穿細肩帶或無袖上衣搭配短褲、短裙、夾腳拖鞋,以對抗不沉的太陽,我自然也是穿著短袖、短褲,卻還是汗如雨下。第一次去大皇宮探路時在入口被擋下,原因是穿「太短」對皇室不禮貌,對皇室不禮貌可以體諒,但是卻看到一些白人女性穿著細肩帶、無袖上衣和短褲、短裙走入大皇宮,卻無人阻止,最後只好摸摸鼻子走人,不去排隊租衣服,改天以長褲出門。 

在曼谷有很奇特的景致,很多女性不管是當地人或觀光客穿著小可愛細肩帶或無袖上衣配上短褲、迷你裙,在曼谷看來沒什麼,因為天氣熱。然而也有一群觀光客穿著密不透風,是來自馬來西亞、中東國家的女性,層層包裹只露出一張臉或一雙眼睛,然而她們身旁的有些男人卻是花襯衫、短褲加夾腳拖鞋的典型泰國風,正式點就是短袖襯衫加長褲。我不知道這些女性怎麼忍受溼熱的泰國,我也不知道當路人對這些婦女與男人穿著對比行注目禮的時候,女人和男人分別是什麼感受。旅客們多數都知道「入境隨俗」,在某國不能隨意替人拍照、在某國不能拍孩子的頭、在某國不能做侮蔑皇室的舉動、在某國得穿長袖衣物和包頭巾等,為什麼有些人可以來去自如?又為什麼有些人帶著觀念走?  

曼谷的夜生活璀燦糜爛,白天的煙塵被夜晚霓虹洗去。第一天晚上到旅館前經過長街,一個個穿著火辣的小姐(多數是變性者)站到街頭邀酒、拉客,這些五光十色的場所外除了小姐,還有一些藉機向酒客要錢的乞討者,看來格外的諷刺。這些跨越性別的男人就像跨越國家習俗一樣,終會發現變性手術後、到了另一個國度後還是被給予「人妖」的汙辱,只因為性別不能「完全」摘除、重建,那身上原有兩種性別性徵的人呢?

 《頭朝下》是雌雄同體、屬於陰陽人的故事,身體一個是男性的保羅,一個是女性的德妮絲,身為男性的保羅卻有無用的男性性徵,身為女性的德妮絲也有萎縮的女性性徵,身為女性的德妮絲卻愛上同是女人的朋友,器官卻無法給予女人滿足,男性性徵變成他()陽物崇拜的具體來源。走過一體兩性的悲傷歲月,保羅與德妮絲找到他()所要的性別平衡,平坦的胸部與柔軟的身段,他()認為這兩者原屬陰陽的特質並不相違,自我認同後的角色是男性,性別卻可是中性。 

安潔拉卡特的《新夏娃的激情》絕非一般讀者可接受的題材,書中男主角原先是書中所提「個個都想到子宮裡去」(暗指出生與性行為)的典型男人,嚐盡好處後將懷孕女友拋棄,卻慘遭激進女性團體綁架,激進女性團體的「母親」強暴男主角、擷取生殖體液後,強迫男主角變性,變性是完全的建置女性器官,除了頭腦是原先的男主角,其他的男性器官一律摘除,女性器官一概重造,形同健康教育課本的兩張男女全身器官圖像,只將兩者腦部調換,不甘成為「生產工具」的「男主角」逃走,卻被真正的男人強暴、搶奪至家中做為賤妾,卻做著形同傭僕的低下工作,看著與其他妻妾爭寵、寂寞後產生的性行為(書中稱這種女人為假男人),一邊忍受婚後毆打、強暴,他的雄性力量因變性矮化,無形中也漸漸容忍屈辱。

 

 《新夏娃的激情》的故事尖銳,直說性別與社會的關係,書中的惡女團、女人國一如《鏡花緣》裡女人強迫男人纏足的暴行。然而近年對纏足的研究多元,一說發現男人也許是促成者,但是女人也是幫兇,在於女人對於纏足行為也具有比較大小、討好男人獲得寵愛的驕卑心態,當《新夏娃的激情》的男主角選擇屈服於暴力、力量差別下,彷彿看到安潔拉卡特道出的兩層諷刺,一層是對壓制暴力的雄性,一層是對苟且偷生的雌性。

 《頭朝下》、《新夏娃的激情》都是針對性別的故事,一者是柔軟的,一者是激烈的,《新夏娃的激情》會是女性主義的絕選,《頭朝下》則是終於自我的良物,推薦《頭朝下》這個自己選擇性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