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7日

重新詮釋暴力─《虐殺三聯圖》

虐殺三聯圖》適合的讀者:對暴力情節不是很有興趣,但是記著凱琳史勞特的讀者 

凱琳史勞特 (Karin Slaughter)筆下的世界,有點誘人但不甚討喜。幾年前由臉譜出版的「格蘭特郡」系列的《盲視》與《蘿莉的祕密》,小說就像恣意噴灑血漿的電影,可以看到斷隻、殘骸還有女性角色驚懼的臉龐,尤其以《盲視》為最賣弄暴力的一部小說。《盲視》這本小說中充斥殘忍和暴力的相關描述,讀者明明知道小說文字是連結作者筆下文字與讀者想像而被賦予生命,然而這本小說無疑就像文字版的暴力電影。就社會寫實的角度,《盲視》也許寫出了類似或者可以比擬犯罪現場的實景,重劃了人人不忍卒睹、遮口欲吐的畫面,但是不少讀者不喜歡這樣的描寫,在作者筆下,受害者(百分之99是女性)好像是在市場待顧客挑選的肉類,非要剃完骨、抽光血才盡到這個角色「生前」的職責,甚至有讀者認為這是另一種剝削女性受害者與宣傳暴力的方式。就讀者的角度來看,我能體會為何作者要用盡氣力書寫暴力的用處,作者很清楚她得用最暴露的方式讓讀者瞭解到受害者的痛,如果只是輕描淡寫過去,沒有人可以體會暴力所在。
到了《虐殺三聯圖(Triptych)系列小說,作者以威爾特蘭特幹員為男主角的全新系列書寫暴力。除了從男性角度來看,多了多數男性碰上女性遭遇性侵害、性暴力的低感度,多少平衡了原先偏向女性視角對待暴力侵害的奮力伸張。但是不得不提,作者為了補強多數男性的缺乏同情、對性犯罪的淡然,寫了一位對女性受害者所遭遇之事可以感同身受的男主角。在這本小說,作者同樣寫暴力,但是她收斂她對暴力書寫的張狂,也可以說,作者不再像《盲視》一書那樣,為了彰顯受害者的痛,就再次刨下受害者的血肉那樣的寫法,於是她放下為受害者的痛而寫的手段,轉向寫犯罪現場紀錄、驗屍報告的寫法。 

《虐殺三聯圖》依舊充斥著暴力,但多數以帶過的方式書寫,不再過度使用暴露、滿溢的寫法。作者仍然關切女性、女性受害者,尤其是歷經侵害後、能不被黑暗吞噬還能操控自己生命走向的女性,於是作者寫了安潔這個角色。很意外的,作者卻沒有渲染安潔所經歷過的性侵害、性暴力,還是用克制的、點到為止的文字補充那段不堪的年歲。的確,如果作者在書寫安潔的歷史時,使用過多篇幅來寫被傷害的細節,她又會回到《盲視》的女作家視角,變成書寫暴力、卻反而被暴力綁住的困境裡。 

其實可以發現《虐殺三聯圖》縱使跟性、暴力有很大的關係,但是作者卻鮮少書寫施暴的細節,因為作者試圖讓小說跳出「擅長寫暴力」的評價裡,雖然寫暴力寫得讓讀者膽寒恐懼也是種魅力,但是這個層次顯然對作者來說太簡單,於是作者轉為去寫操縱劇情的那些命運。閱讀《虐殺三聯圖》時,可以發現讀者感受在看劇情片的低盪與高潮,每一安排都有用意,主要目的就是「逼出」元兇。剛開始,的確會掉入作者埋下的陷阱,以為兇手就是那個早早出現的人,然而在劇情的引線埋伏下,逐漸察覺元兇另有他人(真相大白約略在小說的一半,但是約在三分之一處就有伏筆),甚至無需猜測,讀者就可以發現元兇的手法。小說的本意不是讓讀者抽絲剝繭、挖掘事情真相,而是展示一幅長圖,拉到最後才會知道故事的終結。 

至於讀者有沒有「被作者玩弄」到,我認為玩弄一詞不足以解釋作者的企圖,作者的用意應該在於讓整本小說三位男主角中的二位能夠連線,而且作者是以一種電影畫面來表現兩人的命運交會,呈現兩者偶遇、前者識得後者後而領悟一切、後者沒看到前者的那個瞬間,描寫那個瞬間的簡單字句不甚特殊,但是卻讓小說加分了不少。不可不提的那個瞬間,是男主角之一從公車車窗向外看,看到街上多年未見的另一位男主角的那個情景,那時前者已經足以讓他理解事情的真相了,一些讀者也從茫然中清醒,頓時了解作者處理這兩位男主角的故事先是獨立發展後又交集的用意;但是有一些讀者卻還在懷疑作者會不會又在玩弄他們飄動的思緒,甚至會想這會不會是男主角之一偏執、失控或是戴罪他人以脫罪的幻想。如果有讀者像我這麼想過,我想作者的目的就達到了。三聯圖的本意就是光從其中一折圖像中無法還原事情原貌,得看完整圖像才能斷言。也許有讀者可以在小說的一半、後半段就能指出真相為何,但是多數人還是無法相信作者會這麼輕易的供出兇手,所以讀者繼續抱持著不定的態度,作者的另一個目的又達到了。

前面提到,這本小說不再到處沾染著暴力書寫,縱然這是小說中的優點,但是似乎也造成了一個缺角,缺角在於女主角安潔與受害者們歷劫歸來的連結。在作者筆下,安潔被寫成將過去受害歷史當做沉澱物的角色,縱使有恨但還可以拼湊、努力當個普通人(不是正常人)的一面,「好像」那些暴力在安潔身上的肆虐並不是那麼嚴重的樣子。而其他受害者,除了那些不全的屍體外,讀者可以設想那些劫後餘生後的女性,她們的頭腦身體還是在原位,但是永遠回不到那個原來的她們,彷彿全身被掏空,只剩下外殼。小說中減低了暴力情節,包括新舊被害者與那些存活下來的經歷者(如安潔)的受虐過程,勢必造成不夠血淋淋、不足以震撼讀者的缺口,以及影響到讀者是否能夠與新舊被害者、存活下來的經歷者感同身受的痛楚,但是,這本小說的重點本不在於喚醒讀者對暴力性侵的反應,也脫去了作者看待暴力性侵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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